波兰搭上一带一路便车

作者: 一财网 2015-11-18 22:27 来源:'' 波兰 一带一路

夹于欧洲与俄罗斯中间,并经历过更曲折的经济制度转轨后,波兰比一般欧洲国家更能“放低身段”,务实、低调地思考“站队”问题。

    东莞经济网讯  深秋的华沙清晨,若是碰到阴雨天,直到9点天还是微熹的样子。从幽蓝的天色和路灯的交相照明下,这座城市跟其他现代化的城市并无二致,只是偶尔有那么几幢灰黯粗朴的老建筑,透出一副从战争中挺过来的未变的旧颜。

今年10月下旬,对波兰来说,恰逢两件大事。一是五年一度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二是时隔四年的新一届议会选举。在电视里,能看到的两大节目也就是周而复始的钢琴赛直播以及喋喋不休的选举前拉布。

那几天晚上,音乐和政治将每一个传统的波兰家庭聚集在电视前,而一到了白天,整座城市人迹稀疏,没有鸣笛和工地的机器轰鸣声,金色的栎树叶子铺满了雨中的湿地。不及巴黎的喧嚣和琐碎,也不及柏林的厚重和宽广,华沙这颗“中欧的心脏”、“中心的中心”,有它自己内敛的心跳。

在波兰信息与外国投资局组织的为期一周的中国记者考察团中,包括《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在内的中国记者频频感概“原来波兰已经那么好了。”在这句充斥着政治和历史的双重悖论意涵的话背后,这个正在欧债危机余波中坚挺的国家再次来到了选择的十字路口。


劫后重生的波兰首都华沙


专职翻译毕达(Bida)是华沙大学国际关系系出身,第二专业汉语,他很少对中国客户提他那拗口冗长的斯拉夫姓名,而用了这么个名字。他的声音略带疲惫,是因为前一晚等待钢琴赛的冠军出炉而未眠,而那天晚上,在爱乐音乐厅的大堂里挤满了因无票而不能入内的市民,他们满足地观看着视频直播。

毕达虽不会弹钢琴,但他极其熟稔肖邦的作品,他像大多数波兰人一样将肖邦奉为至尊。那天,一位韩国选手夺了冠,毕达对本报记者解释,“他们可以自选肖邦的两首concerto(协奏曲)之一来弹,但他选了难度更高的第二首,而且据评委说,几乎没有错音。”

除了钢琴和中文,他略懂德语,也还听得懂与波兰语同为斯拉夫语系的捷克语、保加利亚语,这在高等教育水平颇高的波兰,也足以堪称社会精英。2005年,他毕业的时候,全波兰只有华沙大学和波兹南大学教授汉语,且包含甲骨文,当时要学下来全凭兴趣,所以一个班10个人,一半以上最终放弃了。

汉语对他变得实用是2012年春,时任中国总理温家宝访波兰,他担任了总理的随同翻译。那是他在日无新事的欧洲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东方国家的滚滚力量,“整个波兰就感觉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能美国总统奥巴马过来,波兰人也不会那么当回事。”他说。

那年,“16+1”机制也在华沙建立,那是中国和中东欧16个国家的常设会议机制,以促进双边经贸合作。而今,除了“一带一路”,波兰的大多高层官员所惦念最多的与中国的往来就是“16+1”。

在两国关系的逐渐热络中,毕达接待中国团越来越频繁,不乏地方政府、国企、央企考察人员。有一次,他带着一个中国的企业去卡拉科夫考察,中途那位来自立陶宛的司机要先行告辞,于是说了一通道别的话。轮到他翻译的时候,他突然话锋一转开了个玩笑:“这位先生想表达一下自己对于‘一带一路’的看法。”在座所有人突然睡意全无、挺直腰板了倾听。

“我没有想到,中国人那么在乎‘一带一路’。”他始终记得这个桥段,而当他老是把“一带一路”挂在嘴边,并对此持有比记者更丰富的信息时,也足见他对中国的兴趣,所以他多次认真地说道:“我是真的喜欢中国。”

这种喜欢始于对中国前领导人毛泽东、邓小平的了解,并受到当今中国泥沙俱下的经济社会现实的激发,但可能还有基因上的牵连,就是两国在苏联时代曾经紧紧重叠相仿的社会主义道路。虽然苏联解体让波兰也经历了一段类似“休克疗法”的阵痛,21世纪之交又相继加入北约和欧盟,但中波两国毕竟在战后近四十年保持过步调的一致,留下一些“亲缘”的痕迹。


华沙街头偶尔可见安宁的危楼


暮色中的华沙瓦津基公园,以一尊倒映湖面的肖邦青铜雕像而被人瞩目。外人不知,若走进它背后那一溜灿若艳霞的秋林,再走十来分钟曲折幽僻的沙沙小路,是一座座稀疏、低矮的新古典主义式纯白色洋楼,其中一座梅希莱维茨基宫从1958年起共12年,曾是中美大使级会谈的场所。

当几年后,毛泽东和尼克松的手握到了一起,幕后是在此几经中断和修复的共136次谈判。这座并不起眼的小洋楼的二层一扇窗透出了灯光,那是工作人员为我们的到访而打开的,提示着那个房间就是谈判点。

向内张望,依稀可见白色的桌椅,和一副墙上的风景画。“当时他们在谈判的时候,为了保密,甚至是用写字的方式交流的。”毕达在逐渐转暗的天色中对我们说,四下万籁俱寂。

“一带一路”便车

2011年,中波双边关系跃升为“战略伙伴”,之后的“16+1”又再添黏性。今年4月,波兰申请加入亚投行,是中东欧唯一一个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下称“亚投行”)的创始成员国。夹于欧洲与俄罗斯中间,并经历过更曲折的经济制度转轨后,波兰比一般欧洲国家更能“放低身段”,务实、低调地思考“站队”问题。

正如波兰财政部副部长拉齐维尔(Artur Radziwill)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一带一路’会带来大量的基础建设需求,我们希望帮助东欧、亚洲,并通过此成为东欧的带头人。”他参与了加入亚投行谈判的全过程,认为“本来波兰以中小企业为主,是不会去陌生的亚洲的,但通过研究,发现亚投行的政策像欧洲投资银行,所以能习惯。”

波兰也曾跟着许多欧洲国家纠结于“一带一路”的最终指向。今年2月,波兰智库东方研究中心(OSW)教授Marcin Kaczmarski在《新丝绸之路:中国政治的利器》中认为,“这个计划是中国对俄罗斯倡导的一体化项目‘欧亚经济联盟’的反应,它使北京即能在中亚维护自己的经济利益,又不必公开与俄罗斯竞争。”

所以,他说,“它是一个开放的政治项目,没有清晰的定义和界限,结果是扩大中国政治影响的基石。”但时至今日,波兰官方愈益明白:就目前来说,重点更多是经济层面的。


虽然波兰自己也说不清楚,它在古代与丝绸之路具体有何关系。“欧亚大路有数条不同铁路线,如果是西伯利亚铁路,列车将穿过波兰;如果从斯洛伐克走维也纳,或经保加利亚向北,也将绕过波兰。”

波兰能确定的是,从铁路货运上来讲,它是中亚及东欧通向欧洲的枢纽(hub),不论是中转贸易还是提升与周边国家经贸依存度来讲,“一带一路”都是一个绝好的契机。

即使它很希望从中占得一席之地,但按照信息与外国投资发展局局长马伊曼(Slawomir Majman)的话,“中国需要重新发现它已经遗忘的欧洲的部分”。上海世博会时,马伊曼亲自带队来沪畴馆,当时他们对上海人做了个调查,“很多人回答,波兰可能在欧洲,也可能是俄罗斯的一部分,或者是,好像是欧洲人,但更像是比较穷的俄罗斯人。”

如同在调查当中,很多人会回答“比利时比波兰大”一样,一些中国投资者来波兰找机会时,也显露出同样的盲区。“最大的问题是把在东欧别的国家或非洲、东南亚的经验简单复制到波兰。”马伊曼说。

去年,中国与匈牙利、塞尔维亚签署了一项从布达佩斯到贝尔格莱德的高铁协议,这也是至今中国在欧洲唯一承建的高铁,但一衣带水的波兰对此并不“感冒”。马伊曼特别强调:“西巴尔干半岛跟欧盟完全不同,跟欧盟合作,情况就复杂得多。”

波兰今年的GDP增速预计3.5%,将是欧洲最高水平,虽然相较于中国的增速有点望其项背,但这丝毫不影响其作为欧盟国家的投资门槛。政府官员一再强调,他们不需要中国来此投资高铁和高速公路,因为波兰到2020年为止将得到专用于公共采购的欧盟补贴300亿欧元,这将是全欧最高。

中国商人普遍“低估”了波兰,“或还是认为我们是个计划经济的农业国”。马伊曼举例,有人从中国带去一个顾问在波兰当地转了一圈,找不到门路会自动消失,这是让信息与外国投资局最纳闷的事。“他们应该请一位波兰当地的律师,并仔细阅读已经翻译成中文的法律条款。”他说。

为此,该局专设一个“波中合作中心”部门,以接待中国投资者——仅针对中国人,这是绝无仅有的。让波兰耿耿于怀的是与中国巨大的贸易逆差,进口与出口比为10:1。虽然波兰是首个与中国贸易额突破100 亿美元的中东欧国家,但中国商务部的数据显示,截至2013年底,中国对波兰的非金融类投资额仅有4亿美元,中国仅占对波兰直接投资部分的0.02%。



一位官员对本报记者打趣道,新波兰的成立要比新中国晚40年,也就短短25年多的时间,但让波兰政府上下自豪的是,90年代后转型的成功——它是欧盟唯一一个在近20年来没有出现过经济负增长的国家,没有加入欧元区又让它极大程度上幸免于欧债危机。

根据世行数据,波兰在1990~2010年间,人均GDP从5473美元上升到19059美元,增速超越了俄罗斯的9119美元到18963美元。

欧洲有这么个共识:波兰是欧洲最后一块绿洲。它是欧洲唯一成功规避2008年金融危机的国家,也在全球制造业最适宜投资国排第三。据联合国贸发会议数据,2011年全球外国直接投资增长17%,同年,波兰外资直接流入从9700万增至1.4亿美元,增速达46%,近前者3倍。

波兰的物价跟其他欧盟国家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去年12月,波兰人均月收入是4300兹罗提(约合1010欧元),那它的欧盟邻居德国是3400欧元。华沙市中心的住宅均价在1万兹罗提左右;在最经典的16世纪拜占庭风格的传统餐厅Fukier,一道主菜的价格也就50元人民币上下;而在外观及内饰古旧灰沉沉的五星级酒店喜来登,一晚房价相当于中国的四星级酒店。

这种朴素和不事雕琢的民族性格同样体现在纵贯波兰的母亲河维斯瓦河两岸。从华沙老城广场的高台眺望维斯瓦河,如同一条小渠,它西岸的土黄色沙提尽收眼底,散布着不规则的小树。波兰人认为,不该改变它原始自然的样子,于是没有翻修。

1944年华沙起义时,纳粹的军队曾占领了西岸,对全城进行毁灭式轰炸。站在老城广场,毕达云淡风轻地说道:“凡是我们眼里所看到的,95%的建筑是战后重建的。”虽然老城原来的王宫等建筑可追溯到16世纪,但毕达打趣道:“这是20世纪70年代的老城,我知道我们不能和巴黎、罗马比较。”

而整个老城基本是按照原貌复原的,在纳粹入侵之前,华沙大学建筑系的专家将此所有建筑图纸保存了下来。就在居里夫人故居的那条布满琥珀店的小巷子,许多沿街的沙土门楣上可见密布的弹孔,那是因为纳粹炸平了全城,但一些房屋结构没有粉碎,波兰人为了最大限度保留原貌,在废墟里辨认可用的部分,利用在新建筑里。

从著名的克拉科夫郊区大街一端望去,多是乳白色的新漆建筑,纳粹为华沙留下两样真迹:一是哥白尼雕像,当时他们觉得,哥白尼那样伟大的人物不会是波兰族或犹太人,所以没有毁坏;另一是如今躺在圣十字教堂内的一根柱子里的肖邦的心脏,当时整个教堂被炸平,但纳粹认为德国的作曲家对肖邦的创作有过启发,故取了出来。

最重要的圣十字教堂二战间曾夷为平地

波兰人毫不讳言二战给整个国家带来的毁灭式打击,以至于至今波兰仍在欧共体里大跃进式地赶超着,它的崛起也似乎仍未完成。我问毕达,你们还恨德国吗?他说:“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但历史的账本在多极化的世界格局和多边经贸关系里逐渐模糊,如今,德国已经是波兰第一大贸易伙伴,也是波兰第一大出口国。


三面“受困”

10月23日,总统外交顾问Krzysztof Szczerski匆忙邀见了本报记者在内的中国媒体代表团。就在两天后,波兰将进行议会选举,这次选举被视作1989年后最重要的一次,在欧盟模式陷入僵局之刻,它将决定波兰今后的道路选择。

而Krzysztof Szczerski要会见中国记者的目的,就是告诉我们:“不同党派间最大的矛盾是怎样瓜分国内的利益,但经济方向上看不出有多大区别,波兰需要新的经济发动机。”

当有记者问道,美国和中国在同时倡导TIP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和亚投行时,波兰该如何选择?他的回答再次印证了波兰人的务实:“最好的经贸制度当然是最普遍的,但是在世贸组织(WTO)逐渐式微的情况下,涌现了更多地区联盟,让我们突然要选择跟着谁,无论如何我们会根据波兰的实际利益来选择。”

10月25日,反对党法律与公正党赢得选举,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并有权单独组阁。该党一直对加入欧元区持保留态度,并反对接收中东难民,是匈牙利式的“非自由民主主义”的拥趸。这在习惯了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波兰,是一次重大的转向。

波兰人需要全新的执政理念,区别于之前的亲欧;但对于部分知识精英来说,唯恐保守主义政府陷入匈牙利模式,即虽然是欧盟国家,却是俄罗斯政策在欧盟的鼓手。匈牙利总理奥尔班今年在布达佩斯接见了普京,这让波兰人极为震惊。

匈牙利单方悖离90年代以来的自由经济政策,也意味着1992年四国(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建立的维谢格拉德集团(Visegrád Group)趋于废弛。该集团曾是四国为了向市场经济过渡、加入欧共体的协商组织。

实际上,波兰和俄罗斯的关系近日硝烟迭起。10月初,俄罗斯驻波兰大使安德烈耶夫在接受一家电视台采访时说,“二次世界大战开战之前,波兰曾经阻挡反纳粹德国的结盟。”他称,后来前苏联入侵波兰东部并非侵略行动,而是“在德军明确入侵之前确保前苏联安全的行动”。

对此,波兰总统府新闻秘书回应,此言就像“打了我们每个人一记耳光。”俄波关系落到1945年来的冰点,波兰对东部局势的变幻日益不安,仿佛乌克兰危机、克里米亚问题上一颗弹片都能侵扰到它。

在国际关系上,向左还是向右,向东还是向西,使波兰来到了十字路口。在西方,欧债危机刚趋平缓,难民问题又升温。德国在9月份开放德奥边境吸纳叙利亚难民,华沙大学国际关系教授Gogdan J.Goralczyk开玩笑地说:“默克尔是我们最大的头疼,她不能预测将来会有多少难民进入欧洲。”



形成反差的是南边的匈牙利,保守派扎堆的奥尔班政府筑起了三米高的栅栏阻拦难民,这在波兰看来也是潜在危机,“这等于在1989年后又在欧洲筑起一道墙。”

而欧债危机的恶果是在欧盟内部产生的信任危机,统一货币,却没有统一银行,更糟的是外部因素入侵时没有统一的外交。当希腊面临退欧选择,英国卡梅伦政府又承诺在2017年进行退欧公投,波兰开始怀疑,之前是否跟欧盟跟得太紧,而一直忽略了东方。如果留在一个由德国主掌的欧盟,波兰显然不情愿,那就意味着要被这个最大出口国牵着鼻子走。“所以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们将跟着美国,留在北约。”Gogdan说。

他早年是外交官出身,曾为驻亚洲多国大使,当波兰政府开始跨出欧洲大陆时,他频频被邀作高级顾问。“波兰从上世纪90年代一直往西看,往东看只能看到俄罗斯,如今俄罗斯对波兰实行食品禁运,我们越来越需要找新的市场。但遗憾的是现在波兰政府都没统计过在中国有多少波兰人。”

不管是跟着美国走,还是把目光投向东方,波兰都亟待从欧洲纷繁复杂的地缘局势和经济泥淖里抽身。Gogdan至少认为匈牙利有一点是正确的,那就是跟俄罗斯、中国有具体的经济建设项目,比如与俄罗斯有天然气管道,与中国有布达佩斯的高铁。与中国合作,是夹缝中的波兰新看到的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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